中药里不乏动物药,“禁野令”是对抗习惯,更是利益博弈
虽然新型冠状病毒的来源到底是蝙蝠,还是果子狸,或者是其他动物,并没有统一的准确答案,但吃野味的行为再次被国人深恶痛绝,一场关于野生动物的整顿已经开始执行。
2月24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六次会议表决通过了《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随后湖北、广东、云南、广西等省市先后发布相关文件,或严厉打击野生动物贩卖,或列出野生动物禁食名单。
◎ 《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自2月24日公布之日起施行。/ 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农村部
一纸禁令就让国人放弃野味并没有那么容易,且不说“吃货”们担心再也吃不到小龙虾、牛蛙、全蝎等餐桌美味,传统中药里面动物药的存在同样是其中不可忽视的阻碍。
PART.1
动物药越天然,效果越好?
传统观念深入人心
2001年,广州的小倩在北京帮爸爸的朋友买了安宫牛黄丸,她至今记得,当时药店的店员说:“剩下的几颗野生安宫牛黄丸被一个中国台湾人全部带走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这些年,小倩也曾因为其他原因买过安宫牛黄丸,但她感慨:“现在的好像没有以前的好了,便宜一点的放不久,以前贵一些的,放久了完全不会化掉。”
如今在某些医院门口时不时能看到“高价回收安宫牛黄丸”的小卡片,而根据媒体公开报道,一颗1993年的安宫牛黄丸被炒到上万元,甚至有一颗产于60年代的以11万元的天价成交。
过去的安宫牛黄丸就更好吗?北京某三甲医院药师曾告诉39深呼吸(ID:shenhuxi39),如此天价和药物成分密切相关,1993年我国发布“禁止使用犀牛角”的禁令,在此以前的安宫牛黄丸里用的是天然犀角,之后安宫牛黄丸中的犀角被水牛角浓缩粉代替。
◎ 2018年10月,国务院下发《关于严格管制犀牛和虎及其制品经营利用活动的通知》,提出犀牛和虎及其制品在特殊情况下,经批准后可以交易、使用,这些特殊情况包括科普教育、医学研究和文化交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
按照来源区分,中药大致可分为植物药、动物药和矿物药三类,我国最早中药学著作《神农本草经》共记载了365味中药,其中就包括动物药67味,《本草纲目》里的动物药有461种,中药资源普查曾统计到1581种动物药。
39深呼吸(ID:shenhuxi39)注意到,在新冠肺炎的诊疗方案中,从轻症到重症的处方都涉及到中药方剂,其中不乏地龙、水牛角等动物药。
中药里的动物药包括动物的内脏、皮、骨等,其功效在每个方剂中各不相同,但基本可以达成一致的是,动物药是血肉有情之品,是中药领域不可或缺的存在。
植物药历来讲究道地产区,动物药则有天然与人工合成的区别。正如许多人认为山地鸡下的鸡蛋比养殖场饲养鸡下的营养更高,动物药在很多像小倩一样的消费者心目中,越天然往往代表着效果越好。
一位不愿具名的中医业内人士表示:“我个人认为这是典型的现代人观点,以前古人没有那么多大规模标准化的药材种植或养殖,治病救人优先,能拿到什么药,只能灵活使用。”
同样有专业人士推崇天然的动物药,2016年《野生动物保护法》(修订草案)发布时就曾引起广泛讨论,当年的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骨科主任温建民就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人工合成只是提取了天然动物药里一部分特征化学成份,但天然动物药里究竟有哪些化学成份,并不能完全为我们所知。
“作为医生,我还是希望用天然的。”温建民举了麝香和虎骨的例子,麝香是“麝晒太阳时(器官)的分泌物,其成份因周边环境的差异而不同,人工合成很难取代天然的药物”,而“现在人工合成的虎骨与当年的天然虎骨相比,还是相差很远”。
一棵野生人参曾卖出百万高价,一棵人工种植的人参却可能低至几十块一斤,天然与非天然的价格差同样体现在动物药身上。
PART.2
天然动物药价格高涨
野生动物生存受威胁
我国自1989年施行《野生动物保护法》,用于医疗的动物药虽未被取消,但也受到一定限制,当天然动物药变得稀缺,而人们又对它有推崇,必然导致相关药材和产品的价格上涨。
小倩曾多次购买的安宫牛黄丸也出现在此次新冠肺炎的诊疗方案中,这种药丸被当作急救神药,同时也被认为具备极高的养生价值,在惊蛰、冬至等重要节气服用也有防病养生的功效,其主要药材就包括牛黄和麝香。
虽然牛黄和麝香都有人工合成的方法,但依然挡不住对天然的追捧。2019年底,河北安国中药材交易市场商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天然牛黄价格一路上涨,一公斤的价格从2016年9万-10万元涨到50万元左右一公斤。
国家林业局批准且生产过程中允许使用“天然牛黄”和“天然麝香”的厂家,全国仅有4家。39深呼吸(ID:shenhuxi39)注意到,天然也成为相关产品的宣传重点,而天然产品的价格也往往是普通产品的一倍以上。
自己花钱买自以为好的东西没什么好苛责的,但对天然的追求影响到野生动物的生存,就值得商榷了。
还是以天然麝香为例,雄性麝鹿从2岁开始便分泌麝香,这些分泌液会存积于脐部的香囊,传统获取麝香的方法是杀麝取香,这种行为一度让麝鹿的数量从百万下降至不到十万。
这样的犯罪行为至今没有消失,2019年初,陕西省眉县公安机关破获公安部督办系列猎杀、贩卖珍贵濒危野生动物案,其中就包括猎杀林麝案12起。
因为药用价值被关注,最终却成为伤害自己利刃的还有穿山甲,它也曾被认为是多种病毒的中间宿主。
长久以来,穿山甲的鳞片被认为有下奶、通经、活血、消肿止痛等治病功效,因此也变成入口的中药材。尽管“穿山甲鳞片的成分跟人的指甲相差无几”的科普已经多番宣传强调,但依然抵挡不住传统观念。2019年底,杭州海关曾查处了一宗穿山甲鳞片走私案,查获23.21吨穿山甲鳞片。
在药食同源的传统理念影响下,入药的动物药也以养生的名义进入人们的餐桌。以蛇为例,人们认为蛇全身都是宝,蛇肉补肝肾,蛇胆化痰,蛇毒治中风,而食蛇在岭南地区有上千年的传统。
2013年曾有媒体走访广州发现,吃蛇转入地下,39深呼吸(ID:shenhuxi39)以“蛇”为关键词去搜相关美食,依然可以搜到相关食谱或制作教程,人们似乎早已忘记2003年那场非典疫情与蛇的关系。
动物入药救人与追求利益或口腹之欲有本质区别,但必须承认,入药养生价值催生了利益,也间接威胁着野生动物的生存。
若是因此全面取消动物入药,恐怕会被扣上阻碍中医药传承发展的帽子,但一次次疫情也提醒我们,是时候思考如何平衡动物入药和动物保护的关系了。
PART.3
野味禁令是对抗习惯
更是利益博弈
被尊称为药王的唐代孙思邈就曾提出谨慎使用动物药的观点:“能不用者,斯为大哲。”中药工业化的现代,动物药的使用又该如何慎重?
可以肯定的是,直接捕猎野生穿山甲、野生蛇、野生麝鹿等动物的行为是不合法的,真正困难的是,不少野生动物在不同时间进入了人工养殖,它们是否被界定为野生动物尚有争议。
对于产业链中的养殖一环来说,驯养的动物可能原本是野生动物,但经过驯养已经不该被列为野生动物范畴,这与人类社会驯养猪、牛、羊并无区别。
但正如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中国法学会环境资源法学研究会副会长汪劲在3月13日的一场公益讲座上所介绍的,2016年修改后的《野生动物保护法》被很多人称为“利用法”,在“合理利用”的幌子下,野生动物驯养繁殖产业一路畅通,大量非法或许可养殖的野生动物从这条渠道流向市场。
以入药的名义驯养野生动物是否合法?什么野生动物可以养殖?哪些野生动物养殖会带来健康风险?
这些灰色地带牵涉到养殖户和药品生产企业的直接利益,是跨越林业、检疫、卫生等多部门的问题,也是从《野生动物保护法》到如今各地的文件政策,都亟需明确的问题。
从非典到新冠疫情,每场大疫我们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此次野生动物禁令是特殊时期的紧急刹车,而这辆车是否真的能停稳,背后的难题来自人们的饮食习惯,更有野生动物在药用上的利益博弈。
禁令能不能彻底执行,能执行到什么程度,依然是个大大的问号。